当我们在谈论故乡的时候
Photo by 任悦
当我们在谈论故乡的时候
手头有49封邮件，去年这个时候收到的。这些或长或短的信件都在谈论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拍故乡。
这是2015年做还乡计划的时候，我们对申请者提出的问题。
曾请工作室的实习生对之做一点分析，几个小朋友花了一点儿功夫研究词频软件，最后却也无功而返。这倒是让我想起当年我们做还乡计划图片编辑工作坊的经历，面对千八百张照片做编排，最后都累得精疲力尽。有人的感言是：“碎片，支离破碎的碎片……好像能感到面对家乡时候的无力感……无所适从的感觉。”
我们再度阅读了这49封来信，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可以更为平静地去阅读它们，要知道，当初收到它们的时候，都是滚烫的。来信大多都很简短，作者在写这些字的时候，并非那么正经，毕竟，又不是参加一次比赛，关于故乡的想法和念想，就这么冒了出来。
姑且将之视为49份随机样本，除了三位长居故乡，基本都是离开故乡的人。上学，工作，这是离开故乡的最主要的原因；有故乡在乡村，小学之后就离开了。一年回去一两次是普遍的状态。有人是从小镇或农村搬到附近的小城，尽管只有不太远的车程，但也很少回去了。迁徙会带来一些困惑，比如到底哪里算故乡，出生地，成长地还是生活地呢？
我们将这些信件中使用较多的词语做了统计，此事机器不行，只能全凭手动。
Photo by 任悦
“陌生”
10个人都提到了“陌生”，这个词一共被提及16次。
不仅仅是陌生，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7个人都做了同样的表述：“既熟悉又陌生”，"亲切而又逐渐陌生”，"最熟悉的陌生地”……
亲切而又陌生，这种感觉让一个回故乡的人被尴尬地夹在里外之间：
“有时候我觉得神奇的是回到故乡后的那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街道甚至街上的小店都跟多年前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但再看到时仍然会充满陌生感。这种陌生感让我有时会不知所措，觉得自己于这座城市而言其实是一个外人。”
“在一个个无比熟悉的地方，所见到的却是和记忆里完全不同的画面。所以很多时候，我像一个陌生的外来闯入者。”
“对家乡熟悉而陌生，熟悉到走上街头连味道都闻得出来，陌生到感觉到自己越来越像一个旁观者而不是参与者。”
“变化 ”
“被家乡的变化吓到”，“变化”是另一个出现频率很高的词。12个人说到“变化”，一共提及17次。
这是一个摄影项目，变化无疑是让大家想要拿起相机拍照的最直接的诱因，与故乡的距离恐怕更是让“变化”成为一种可以看得到的东西。
“我所看到的小城镇，从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它会变化，到现在半年回来一次就能有好多感慨……”
“这几年的变化还是挺大的，以前可以洗澡的溪流，河边葱葱郁郁的大树，老街，石板路，现在都在不断的消逝着。”
“每次回家都感觉家乡变化之快，有些路已经改造了，有些房子已经被拆了，有些小卖店已经没有了，有些学校已经搬迁了……”
“在外这几年，我的身上也不停在变化，从懵懂无知的学生、职场菜鸟到现在的慢慢觉醒的自我。”
Photo by 任悦
“回忆/记忆”
记忆一词出现了10次，回忆一词出现了7次。与之放在一起的组合通常是“童年”和“儿时”：
在小时候的记忆中
儿时记忆
残存的故乡记忆
记忆的乡情
从记忆里的模样到真实的模样
回忆起在故乡曾经遇到的故事
回忆起已故的人
童年回忆
熟悉的回忆
找点回忆
这些记忆里来的故事，似乎一段影片，仍有足够丰富的细节：
“外公每逢假日清晨，就会骑着自行车迎着阳光载着我去镇上吃早餐，这一小段路程也足够让我兴奋的了，每次这样出门总会把脚上的拖鞋掉在路上，以此拖延时间，外公明知道我是故意的，却每次都乐呵呵地帮我捡回来。故乡承载的是我最美好的童年回忆，但直到现在，我还没有在故乡的街道上好好地、认真地走过一回。”
“离开”
离开出现在8个人的讲述中，关于离还有这样的词组：距离，疏离，游离甚至是逃离：“我是逃离小镇的还乡者，更多时候也被街上的居民误以为是外地人。”
与离开相对的，就有回来：
“离家之后说实话也不是十分想念，甚至为能逃离这个地方感到高兴。……父亲生了一场大病，万幸的是在中秋节之前康复了，也是因为这件事情，两个多月的暑假一直在外地的医院陪父亲，再回到故乡就突然非常想拍摄故乡，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对父亲能健康的生活感到温暖，也许是将近一年没回家特别想转一转，拍一拍，有的时候我和父亲开着车去较远的村子里转转，有时候自己骑着自行车在城里逛逛，冬天挺冷的，但阳光照在身上真的好暖和。”
“平静”
一直没有离开故乡的人，似乎少了一些急迫，这49人中三位长居故乡的人，他们用了宁静、平淡、融入、逼真这样的词来表述对故乡的感受，即使是对变化的理解，也并非那么“悲痛”：
从出生到现在的四十多年间，从未离开过故乡，可是故乡却象是我那穿着大褂的白发亲娘我的眼皮底下，在我是呼吸之间变成了烫着卷发穿着高跟鞋的摩登女郎，不仔细看"老妈“和外面的“阿姨们”实在是不太有什么大的区别……在享受着新城市带来的便利生活的同时，心里依然怀念着故乡那些泛黄的老时光……总是徒劳的抓着双手想留住一点点故乡的影子……
还有一些词，它们的出现也并不意外：
亲：12人提及 亲切 亲朋好友 亲戚 亲情 亲娘 走亲访友
老：10人提及 老城 古老 男女老少 老街 老树 老房子 老龄化
起初，我们想要把握人们在谈论故乡时候的关键词，但终了，我们却反而在这些语言中迷失，这些跳跃的语词，其所形成的蒙太奇意向，也许更符合我们当下对故乡的感觉：
废墟 分裂 衰败 温存 乡下 普通城市 荒原 沦落 老城 吞噬 埋葬
自虐 欲望 储存体 归属感 冲突 矛盾 仪式 荒诞 融入 异化 边缘 混沌
流浪 城镇化 亲切 淳朴 执念
淡了 镇上 奇妙 探险 散落 相遇 联系 遗忘 消失
时间 流逝 答案 笼罩 迷雾 前进
温暖 人情 小社会 家长里短 博物馆
他乡 小城 害怕 异乡 遗忘
身边 消逝 档案 永滞 永远
回来吧
感动 努力 真正 回家
开放式 小说
毫无防备
巷子 竹林 田地 记忆 模糊 迟钝 气息 幼年
猎奇 惊喜 意外 融入 平淡
以上这些来信来自OFPiX还乡计划的第四季参与者，详见：回到小城去哪儿呢？小城街头舞步指南
为什么拍故乡？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还可以参见：还乡故事：我为什么拍故乡？